与马雷基斯不久前路过时的情景不同,此刻的庭院内安静得出奇,只有寥寥几道身影在缓慢走动,穿着典型的阿苏尔侍者服饰,一眼便知是佣人。
偶尔能听见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或是铁盘碰撞的脆响,却更显得空旷与寂静。
相比之下,在他第一次路过这里的时候,庭院中可是另一番景象,成排的杜鲁奇在晨光下列队整齐地做着早操。
而如今的落差,反而让人心生出一种说不清的荒凉感。
当他推开一楼会议室厚重的门板时,一股扑面而来的烟气瞬间涌出,呛得他差点皱眉。他下意识地生出一种想要立刻关上门、转身离去的冲动,仿佛门内隐藏着某种他不愿面对的东西。但他终究还是压下了本能,胸膛起伏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死死压在心底,然后才跨步走了进去。
会议室内的情景几乎让人误以为这里正在举行某种秘密的祭仪。天花板下、灯光旁,烟雾翻腾弥散,宛若薄雾在空中缠绕,隐隐间甚至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可事实上,房间里并没有任何神秘仪式,这些烟雾都只是由烟草所生的浊气——实实在在的二手烟。
不同于达克乌斯的嗜好,马雷基斯对烟草并无好感。他既不喜欢抽烟,也不喜欢被呛鼻的烟草味笼罩。记忆深处,他第一次接触烟草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尚以纳迦瑞斯王子的身份行走在埃尔辛·阿尔文,因机缘之故接受了矮人的盛情邀请,前往了屠夫堡,也就是那座被称为卡拉克·卡德林的矮人要塞。
在那次盛大的欢迎宴会上,第四轮菜肴刚刚上桌,酒意正酣之际,矮人们几乎齐刷刷地从怀中取出了各自随身的小袋子与造型各异的烟斗。他们动作悠然,从容点燃烟草,吐出一口口浓烈的烟雾,整个大厅很快便被弥漫开的烟气充斥。那种节奏感,那份满足的神态,让他这个局外的精灵王子感到几分新奇与有趣。
可好奇很快就被现实冲淡。
随着烟雾越聚越浓,坐在场中的精灵们渐渐开始不适,眉头紧锁,呼吸急促,显然无法适应这种氛围。马雷基斯当然也在其中,被二手烟呛得接连不断地咳嗽,眼角甚至泛起酸涩。矮人们见状却误以为他想要尝试,便哈哈大笑着递来一只雕花的烟斗,可他只是笑着,摇头摆手,果断拒绝。
之后嘛……就是名场面。(114章有讲,太长,不重复了。)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下意识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这笑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迅速阴沉下来的神情,笑容令他不慎吸入了更多的二手烟,那股刺鼻的气息激得他喉头一紧。
可能是二手烟的刺激,可能是早上的密报,两者叠加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思绪被强行拉开的感觉。
他不认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更不认为这些画面是某种被篡改后的虚影。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个精灵马夫嘀咕了一句:“不给我点钱吗?”
人类的发展令他对人类越来越感兴趣,他渴望与他们有更多接触,更深入地去理解他们的性格、他们的制度。
于是,他一次次去往北方,有时带着军队,有时独身一人。他的好奇与执念在这段岁月中逐渐转化为一种冲动——他要亲自去探索那片混沌之地的真相。
然而,就在一次归途中,他再度抵达了卡拉克·卡德林,心怀着与老友们畅叙旧情的期待,却在入门之时便察觉到不对劲。
迎接他的矮人们一个个神色凝重,步伐沉重,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悲伤。进入会客厅后,空气中弥漫的氛围比浓烟还要沉郁,仿佛整个要塞都被一层压抑的阴霾所笼罩……
随着时间的流逝,屠夫堡的国王已经不再是当初最初招待他的那一位,而是变成了那位国王的儿子。
矮人们固然长寿,头发和胡须花白之前可以活过数个世纪,但这要看与谁相比。若与人类相较,矮人无疑可以算作长寿种族;然而若与真正的长生种精灵相较,他们的生命便显得短促而仓促,就如一支尚未燃尽却注定会熄灭的火把。
此刻,年轻的国王身边围满了神情肃穆的矮人贵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重气息。那一张张古老的面孔此刻都仿佛被岁月碾压过一般,沉甸甸的眼神昭示着他们即将面对的巨大损失。
就在其中,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库格里克。那位曾在最初的时候,扮演桥梁的矮人,正是他让矮人与精灵建立了最早的联系,由此开启了双方的黄金时代。
但岁月从不怜悯任何人。
此刻的库格里克早已不复当年伐木工头的模样,他的背脊佝偻,眉毛与胡须已经几乎全白。昔日强健的身躯如今显得沉重而迟缓,可财富却让他在矮人社会中跻身顶层,他所属的氏族早已因精灵与矮人的贸易而富甲一方。
库格里克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马雷基斯,激动之下,立刻快步走下高台,胡子因急切而乱颤。他走到马雷基斯跟前,双手紧紧抓住了王子的手,就好像在溺水时攀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出什么事了?”马雷基斯眉头一紧,立刻问道。
“至高王……他……他快不行了。”库格里克的声音已经带着颤抖,喉咙里溢出低沉的呜咽,“我们的使者到处寻找您,王子,请立即去永恒之峰!”
马雷基斯心中猛然一震,脸色剧烈变幻。他抬头望向周围,看到那些矮人们凝重而悲戚的眼神,立刻明白这并非夸张的危言,而是真实而残酷的事实。
他来不及多想,心中只剩一个念头——赶路!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奔跑着穿过长长的走廊,不顾随行精灵们在背后焦急的呼喊。穿过沉重的石门,他冲到要塞的大门前,那里拴着一排战马。飞身跃上属于自己的那匹后,他俯下身子,低声在马耳边说了一句,战马猛然一震,随即前蹄腾空,闪电般向南狂奔而去。
很快就冲到了山脚下,而后他又折向西方,来到了边界的一座哨塔。他毫不迟疑地换了一匹马,重新踏上旅程。风声在耳边呼啸,尘土与汗水混合在一起,他早已顾不上饥饿与口渴,心中只剩下一个执念:必须在最后时刻来临前赶到。
三天三夜,他几乎未曾合眼,只靠着意志在支撑。眼睛布满血丝,嗓子干涩如沙砾,但他的心跳一次次催促他前进。
终于,他来到了激流关,打听了一些消息之后,再度上路。
很快,他经过了当年与斯诺里并肩作战的地方,那片曾见证精灵与矮人血与火的土地。可这一次,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追忆旧日的豪情壮烈。他只是狠狠勒紧缰绳,让战马更快地冲刺,他必须见到至高王,哪怕只是最后一面。
又过了一天,他终于踏上了直通永恒之峰的大道。此道上车水马龙,商队川流不息。很快,他就看见了一支精灵的商队,心中一动,立即策马冲到他们的马车旁,示意马夫停下。
“王子,您这是有什么急事?”那车夫认出了他,脸色大变,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给我一匹你们的马。”马雷基斯顾不上多解释,也不容置疑。他俯身解开马车旁的缰绳,动作急切得几乎粗鲁。
“王子,您要去哪?我可以亲自送您……”马夫急忙说道,想要上前劝阻。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马雷基斯已经纵马疾驰而去,化作飞尘中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车夫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王子,忍不住喃喃自语:“不给我点钱吗……”
他又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在一轮昏黄的夕阳下,他抵达了那座巍峨的要塞——卡拉扎-阿-卡拉克的大门前。
到了这里,他没有下马,也没有丝毫犹豫,而是直接骑着马往要塞深处狂奔。沉重的铁蹄声在石板路上回荡,回声震颤着古老的要塞。
一路上,有不少尽职的卫兵试图拦下这突如其来的身影,但更多的矮人却认出了他,认出这位曾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精灵王子,认出他此刻急切的来意。于是,他们纷纷让开道路,甚至伸手挡住那些还想阻拦的卫兵。
终于,他来到了至高王的王宫。
宫殿前并未人声鼎沸,只有一群斯诺里最亲密、最核心的顾问和族人们沉默地立在门口。当马雷基斯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前时,那些矮人们齐齐一震,神情之间既有惊讶,又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复杂。
“我没来晚吧?”马雷基斯下马,几乎是迫切地抓住了其中一位矮人的手,声音里带着焦灼。
“没有,没有,王子。”那矮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略显哽咽,“至高王正等着你呢。”
随着宫门缓缓开启,王宫内部回荡起低沉而悲壮的鼓声,那声音如同心脏最后的搏动,在石柱与穹顶之间久久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松香与火油的气息,仿佛也在为这最后的时刻做见证。
在至高王的寝室里,除马雷基斯之外,只有十来个最亲近的矮人静静守候着。烛光摇曳,映照出一张张悲痛却强忍克制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