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闲当真提着刀出去了。春以尘也没想到杀人如麻的血侯,软肋竟然是自己母亲。他凭着多年探案经验大致猜出李莫闲的身世,以此为条件换得短暂平安。紧接着,又面临第二个难题,他该怎么带着姬青翰逃出去?春以尘沉默片刻。不对,是姬青翰的尸首。他甚至没有时间为太子离世悲伤,春以尘捂着脸深呼了一口气,将姬青翰靠在柱子上,跪坐在原地。他从衣兜里掏出余下的半枚生金雪魄丹,塞进太子口中,牵着姬青翰的右手,垂首闭目,轻声念诵起一段傩词。春以尘不常念那些神神叨叨的傩词,他更擅长捧着白骨,聆听亡人的话。不过凡事都有例外。“灵山大巫,云上蛊神。赐我无边的法力,某愿作磷圹漆火,照耀亡人的前路,远离邪魔,驱散阴客。怜惜生者,永葆平安。世世代代,绵延不息。”他埋下头,将额头抵在姬青翰的手背上,一共念诵了六遍。等到最后一声念诵结束,屋外响起了李莫闲的砸墙声,对方在催促他快点结束。春以尘将姬青翰抱到角落,脱下身上的官服盖在他身上,随后站起身,头也不回推门出去。李莫闲站在雨中,看上去心情不错,见他一人出来,不免讥讽他。“好一位太子,真当得起缩头乌龟的名号。”春以尘不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到苗寨中,从草边泥地里挖出来一个石块,随后撕了一片中衣下摆,将石头包裹在里面。他抱着石头走到李莫闲附近,也不说话,只是手抚上李莫闲的唐刀,手掌向前一抹,用刀刃划出一条血口。手掌上满是血,春以尘将血擦在包裹上,模拟出滴血的头颅。李莫闲一挑眉梢。“你要用这个伪造太子的头?你当丘处机是三岁小孩?”春以尘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他的前一句提问,但也没有告诉他下一步计划。他准备好以后,双手捧着包裹,望向李莫闲:“我准备好了。”李莫闲道:“提前知会你一声,若你死了,合约即刻作废,我会回来取走真的缩头乌龟的头颅。”春以尘:“不才,下官的太子爷福泽绵延,定会活得比何儒青更久。”李莫闲哼笑一声,提着刀和他一起往苗寨大门走。雨幕如帘,视野十分逼仄,丘处机的人马影影绰绰,恍若孤魂野鬼,唯独那尊石雕在天地间分外显眼。春以尘路过石雕时停下脚步:“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李莫闲侧过头:“别装神弄鬼。”“好像是铃铛声,”他疑惑地说,“又好像是弦乐……”他闻到一股香,在大雨中还能嗅到香气是一种很奇特的事,那股香似乎缭绕在鼻腔,让他心神恍惚。春以尘摇了一下头。恍惚望见雨幕中,有一道人影坐在石雕下。那人手里抱着一把二弦的花琴,穿着一身森绿的长袍,身上是金线修的竹叶花纹,二指宽的腰封勾勒出瘦削的腰身,腰上还坠着花样繁多的禁步。他抬起头时,露出一张妍丽的脸,眼边青黛的孔雀翎闪烁着细微的光芒。他在雨里,可雨也怜惜他。万雨皆不沾身。艳鬼。春以尘的脑海中突兀地冒出一个词。与此同时,他生出了一股别扭的欲望,想要靠近艳鬼,甚至和对方说说话。他抱着石块装的头颅包裹,困惑地同李莫闲说。“那里有个人。他想和我说话。”李莫闲提着刀,走到他指的地方,一刀砍在石雕上。石雕开裂,艳鬼的身影也消散了。春以尘瞪大了眼,听见耳畔响起了美妙的琴音。艳鬼的声音轻柔,恍如天籁。“你想救他。嘘。”他转过头,对上艳鬼的脸,对方带着笑。春以尘从对方风月般的眉目上窥探出了一丝熟悉感。“他看不见我,”艳鬼抱着琴,走到李莫闲身边,提着刀的李莫闲不耐烦地盯着春以尘,浑然不觉自己身边有一道鬼魂,“只有你与青翰能看见我。”“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三魂之一。胎光。”卯日道,“而青翰,见到了我的幽精,也就是徘徊在此的鬼魂。他被我缠上了。”春以尘:“你是鬼?”“不是,当然我也不是人。”卯日随意拨弄着琴弦,长长的琴筒上蜿蜒生长出紫色的花。春以尘以为自己眼花,竟然瞧见他肩上爬过一条白蛇,但是再一眨眼,他又见一只白孔雀斜飞而落。“你念了灵巫的诵词,只要把你的命交给我,我会救活青翰,并且,”卯日手中的花琴消失,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方才消失不见的白蛇又出现在臂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