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了飘忽的乐声,不是两支队伍里的任何一种声音,那乐声似乎从遥远的山谷密林传来,时而在身后,时而又跳跃到耳畔。他循着声音转过头,一张脸徒然出现在眼前。卯日的脸,那个巫礼。他的脸在日光下流转着光,一双眸子含着笑,就弯着腰站在姬青翰面前。两人面颊贴着面颊,呼吸交织,亲昵得仿佛情人之间耳鬓厮磨。姬青翰脊背生寒,双眼快速一眨,猛然回神,但面前根本没有巫礼。对面的队伍跳着舞走过,那亭上的人也见不到了。隔了片刻,队伍突然躁动起来,伞下受惊的百姓连忙跑开,剩下的人堵在路上不再前行。跳舞队伍的乐声戛然而止。后面的队伍似乎凭空消失。日头高照,姬青翰额上却浮出一层冷汗。有一声突兀的尖叫声:“死!死人啦!”姬青翰朝楼征递了一个眼神:“过去看看!”楼征一把拨开人群,推着姬青翰挤到拥堵的前方,却见绕城队伍外,香柏的烟雾逐渐散了,白洛河堤上落了一地彩旌。堤坝上站着一个身披戏装的女人。女人神色惊恐,正指着河里漂浮的一颗头颅叫喊。姬青翰神色一变,一把按住楼征拔剑的手,手上青筋暴起,神色隐隐激动,克制着声音说。“楼征,那有个人。”那个神秘的巫礼,就站在河洛白堤上,与喧闹的众人格格不入。楼征却问:“您说的,是那个女人吗?”姬青翰诧异无比:“那是个男人,你看不出来?”“大人,别说笑了。白堤上除了一个女人,河里有一颗头,没有别人了。”鬼灯如漆(三)白洛河堤边堆满了乌压压的人群,高头红伞下的铃声和河堤上的流水声不断。姬青翰下令,楼征立马将他推到河堤边。脱离了旋伞的人群,一股怪味扑面而来。姬青翰拧起眉:“什么气味?”楼征没回话,只是走到河堤边。正巧有看热闹的百姓跑来帮忙,他主动接了旗杆,伸手解下顶端的彩旗,举着杆子去拨河里那颗头。那颗头在河里浮浮沉沉,终于在吆喝声中靠了岸。已经有人去寻官差了。看热闹的人却越聚越多。姬青翰的注意力仍旧不在头颅上,他捂着鼻腔,目光在人群里巡游,最后落到那位神秘巫礼身上,却见对方穿过人群,施施然退到堤坝边。巫礼今日身穿黑色的长礼服,五指宽的腰封掐着瘦削的腰身,腰封上坠着两串雕花的银制禁步,禁步长至小腿。他的衣摆垂在地上,走动时却没有扫走地上的彩旌。直到停在白洛河堤边,巫礼的衣摆顺着堤坝滑进水中,浸在水里,随波漂流。他站在水边,仿佛一株临水幽兰。那夜在悬崖下发生的事,姬青翰一直没有告诉第三人。太子心中存疑,以为是自己濒死产生了幻觉,又或者是昏迷时做了一场古怪的梦,于是命令楼征在城中寻找男巫。男巫还没找着,却先见到本尊。姬青翰心中除了困惑,还有些隐隐激动。他有话想问对方。比如,你怎么救的我?那么重的伤,竟然救了回来,说是起死回生也不为过。传说的巫礼难道是一位杏林高手?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河洛白堤上?若巫礼是鬼魂,河堤边设有驱鬼的祭司祭坛,沿途还有绕伞的行僧,你这鬼魂,怎么驱不走?为什么……“大人!”楼征喊他。姬青翰回神。日光下,香柏烟灰消失殆尽,河水波光粼粼,视野逐渐开阔,姬青翰远远瞧见一座青碑,就矗立在视线尽头。衙役们将头颅出现的现场围起来,正在劝周围的百姓离开。“这头,是谁捞上来的?”衙役高声喊道。姬青翰朝着楼征一点头。楼征:“是我。”那衙役瞧见了楼征与一身病气的姬青翰:“和我们走一趟吧。”他话音刚落,人群中挤进来另一位当差衙役,对方撞见了四轮车上的姬青翰,神色一变,当即拽过领头的衙役。两人耳语了几句,才一前一后走到姬青翰面前。陆丰露出谦卑讨好的笑容:“这位大人,日头毒辣,不如去衙门坐坐,喝口凉茶,消消暑。”姬青翰原本就嫌弃周围缭绕的古怪气味,再加上现在被这么多人打扰,他估计也没法与巫礼交谈,于是顺势应下来。楼征推着他的车折返春城。留下拎着头的衙役面色铁青。陆丰擦着虚汗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小徐啊,那位大人可不是你我能得罪的。”